“姓名。”

“西稚。”

這是一間全封閉的審訊室，天花板蓋著粗糙不勻的硬水泥, 一盞搖搖晃晃的白熾燈光亮刺瞳, 時不時一閃一閃, 極不穩定。

西稚眼皮微微翻動, 眼球朝上轉，看著天花板。

亮光灼眼, 她眼眶發酸。

她坐在一把椅子上, 兩只手被手銬鎖著, 面前是張簡單的黃木辦公桌，對面坐著兩個人穿著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。胖一點的長得兇神惡煞，臉是碳爐紅, 脖子粗眼睛小，負責問話。瘦一點的眼裏精光四射，盯著她瞧, 負責筆錄。

胖子肥厚的大手猛地拍桌, 把西稚從神游天外中拉回來：“問你貓名！”

西稚垂下眼，小聲說：“白軟軟。”

瘦子記著筆錄：“戶籍所在地, 成精編號。”

“H大本地貓, 編號1548。”

胖子拿過一張表格, 念道：“編號1548, H大白軟軟, 於今天中午十二點四十檢測出現形波動，地點H大後山，在場人數2, 在場貓數2，其中芯片檢測出人類情緒極端波動數……”

他說到這裏停住，擡眼看西稚：“你老實交代，除了那女孩，還有誰看到你變身？”

西稚腦海裏回蕩著明野那句“別怕”，那時候他的手寬大有力，撐住她的後腦，對她輕聲說了很多話，可她當時太過慌亂現在所能記起的並不多，還沒等她從那陣絕望之中掙脫，管理局已經趕到將她帶了回來。

她閉上眼，咬著牙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——

“今天你在後山都看到了什麽？”

明野坐在辦公室的軟皮沙發上，看似平靜的目光輕輕落在問話人身穿的制服上。那人衣服是黑色的，胸前印有白色“有關部門”四個大字。

明野沒有回他的話，而是問：“西稚在哪？”

問話的人皺眉：“問你就說，哪那麽多廢話？”

明野把脊背靠在沙發上，掩飾住因緊張而略微僵直的背部，音調依舊冷靜：“知道我是誰嗎？”

他揚起眉毛：“國家後備役軍官，你們調查我可以，但如果沒有合理解釋，我拒絕配合。”

那人正要說話，明野又補了一句：“以及拘留審批，我要見我的老師，還有你們領導。”

那人指著胸口上的字說：“我們辦事不走警察局那套程序，你聽過有關部門嗎？”

明野淡淡道：“新聞裏永遠進行調查，查無結果的背鍋部門，原來說的是你們。”

問話的人是貓精駐有關部門的調查科科長，他不好拿明野一個人類怎麽樣，被他嘴毒損了也只得壓著脾氣覆述之前後山的場景：“根據另一個女生的描述，她跟蹤何單和西稚兩人到後山，見何單和西稚起了沖突，就在這時，她看到了一些極其震撼的東西。”

他誘導明野：“你趕到的時候，有沒有看到什麽？”

明野瞇著眼，回話滴水不漏：“我沒有見過何單，有人莫名其妙跟蹤我女朋友，你不去調查她反而來調查我們？”

科長翻看手下那沓芯片反應的數據，上面清楚寫著，變身波動時，周圍是有兩個人形生命體，而有劇烈情感波動的生命體只有一個。

“西稚被貓咬了，給她叫醫生打疫苗。”明野臉色冷肅，“你們把她帶到哪裏去了？”

“她沒事。”科長說，“倒是你，別負隅頑抗，我們什麽都知道。”

明野罵：“你們知道個屁。”

“我再問你一遍，在山頂看到了什麽。”

明野不想理他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，閉上眼睛養神。

科長見他嘴裏三棍子打不出一句實話，起身出去把房門鎖好，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，明野身體從沙發上直起來，緩緩睜開眼睛。

旁邊的人圍上來：“怎麽樣？”

“那小子看準我們不敢拿他怎麽樣，他肯定知道什麽，不然為什麽被拘在這還那麽淡定，你看隔壁的女生，一直在問這是什麽地方。”

“可是芯片檢測1548變身時現場只有一個人的情緒波動，那女生確定看到無疑，這個男生說不定真沒看到……”

“1548變身時，芯片檢測他和那女生距離只有兩米，兩米，他可能什麽都沒看到嗎？”

“別那麽麻煩，我看直接把他的記憶一起清除吧，1548肯定是要打回原形的，放他出去發現女朋友沒了，他鬧起來這事大了也不好交代。”

科長想了想：“你帶人去檢測那個女生的精神狀況，準備清除記憶。”

——

“1548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，不說實話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。”

“你轄區的書記已經積極配合了我們的工作，根據他的描述，那個叫明野的男生很可能知道你的存在。由於書記平時對你嚴厲，你懷恨在心，慫恿他把書記的毛剔了。”

西稚抿著嘴唇，胖貓精見她嘴硬，威脅道：“你不坦白我們會考慮刑訊逼供。”

西稚眼睛出現了一絲松動，松動了片刻，扇動了一下睫毛，又凝固出一灘更為明亮堅固的色彩。

胖貓揮揮手，準備逼供她：“去，把她的小魚幹拿過來。”

西稚看瘦貓精在她腳底點了個火盆，把她私藏的小魚幹一條一條全都扔進去燒掉，眼圈一紅，哽咽著說：“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“剛剛最新消息。”胖貓精說，“那個叫柳佳佳的女生經過檢測，受到驚嚇過度，給她的精神造成了一定損傷，清楚記憶都未必能彌補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？”

西稚搖頭。

“你捉住殺貓案的兇手，組織本來打算給你寬限一年，打回原形後兩年就可以重新參加成精考試，但是有人類因為你的變身而受到精神傷害，功過不能相抵，如果你現在不從實交代，等著你的就不僅是打回原形了。”胖貓精威脅她，“傷害人類，關押候審了解一下？”

西稚慘白著小臉：“也不一定是我嚇的，還有黑蛋呢。”

胖貓精說：“那只貓從小生長環境特殊，久而久之心理壓抑，造成他貓格分裂的毛病，已經送去精神病院治療了，神經病貓犯法不判刑。”

“不管是誰害柳佳佳精神損傷的，現在只能算到你身上，但如果你戴罪立功，告訴我們明野看到了你變身，組織或許可以看你態度良好的份上給你減減刑期。”胖貓精又開始用減刑誘惑她。

西稚靜了很久，久到兩只貓精都覺得她要松動的時候，她再次搖了搖頭，臉上透著一股決絕蒼涼的神情：“我不知道，你們問再多我也不知道。”

女孩皮膚白得透明，像張薄紙一樣，她把頭垂下：“能讓我見明野嗎？”

胖貓精合上本子，嘆氣：“等你放出來再見吧。”

——

明野被帶去一個奇怪的房間。

房間很大，地板墻壁天花板都鋪著純白色的瓷磚，整個屋子幹凈亮堂，看起來像是一個實驗室。

屋子最裏面是個用玻璃隔起來的獨立房間，柳佳佳正坐在椅子上，她長得很美，臉色蒼白起來更是有股柔弱的美感，她抓著其中一人的袖子，嘴裏喃喃道：“有妖怪，警察救救我。”

那人穿著一身白大褂，摸著她的頭發安慰她：“沒有妖怪，是你看錯了。”

“我沒看錯。”柳佳佳急急地說，“我手機有錄像，不信你去看。”

她肩膀縮成一團，抱住自己：“我要回家。”

明野看白大褂安慰她，遞給她一杯水：“先喝點水冷靜一下。”

柳佳佳喝完水悄無聲息睡了過去，幾個工作人員出現將她擡到一旁的床上，明野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眼熟。

前陣子被人傳在論壇裏的那個視頻的最後，發現貓精的人類也是被這樣擡到床上而後消除記憶的。

視與貓精的親密程度選擇性清楚記憶，越親密，清楚記憶越多，畢竟一個人的生命裏無緣無故少了一個人，這說不過去。

身後走來一個人在明野手腕上套了一個塑料手環：“他是二號。”

明野扭著身體，喝道：“你們幹什麽？”

科長拍拍他的肩膀：“我們是對你好。”

柳佳佳頭上被接上幾條奇奇怪怪的電線，白大褂按了幾個按鈕，緊接著，她的身體開始輕顫扭動。

明野眼睛血紅：“你們這是犯法。”

科長說：“有關部門辦事是有上面特別批準的。”

“但我不一樣。”明野死死盯著他，“上面有批準你們可以隨便對一個軍人進行不知名人體試驗？”

科長一楞，明野聲音沈得像冰：“叫我的老師來，否則我不會配合。”

——

芯片沒顯示，西稚不招供，科長手裏沒有證據表明明野知道內情，清除明野的記憶他擔著很大的風險，一個搞不好弄錯了就是對人權的踐踏，明野不是普通大學生身份特殊，他那麽一說，科長斟酌了一下，請來了趙陽。

成精管理局在外表看起來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地方，普通的政府行政樓，普通的辦公室辦公桌，普通的辦公人員，趙陽是老兵，知道國家明面之下會有一些奇怪的機構處理特別的事情，因此沒有多問。

科長默契地不提具體內容，只是說：“我們懷疑你的學生牽扯進了一起覆雜的案件，可沒有證據。”

趙陽以為他們是專案組處理什麽緊急大案，於是說：“沒有證據就放人。”

“但如果他知道某些信息，並出去散播，可能會危害社會。”

“那你們想怎麽辦？”趙陽蹙眉，“疑罪從無。”

“疑罪從無在我們這裏是不作數的。”科長說。

趙陽嘲諷一笑：“有關部門就是霸道。”

他問明野：“你犯什麽事了？”

明野說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一時之間陷入了僵局。

趙陽起身：“我看這樣吧，你說有他說沒有，我們測謊吧。”

明野沈眼，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，趙陽說：“你們沒有證據，一旦測謊沒有問題，馬上把人給我放了。”

他問明野：“你覺得呢？”

明野斂起深邃的眸光：“測謊沒有問題，就放人？”

科長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放人可以，但是有時候測謊儀會有偏差，為了確保得到最真實的結果，以後每個星期，我們都對你進行一次測謊，你同意嗎？”

趙陽勾起嘴角，笑得有點狂：“每個星期一次？我們沒什麽事幹光陪著你們測謊了是吧？總得有個次數限制，測一輩子誰等得起？”

科長想了想：“這事事關重大，那就一年之內，只要他每次測謊都沒有問題，我們就不再追蹤他。”

明野確認般又問了一遍：“只要沒問題就放人？我們所有人？”

科長點頭：“現在開始吧。”

——

“姓名。”

“明野。”

“和西稚的關系。”

“我是她男朋友。”

科長盯著儀器，在房間之外輕聲說：“先和他嘮嘮家常，然後出其不意，這樣他暴露的可能性比較大。”

測謊員問了十分鐘無關的問題，而後突然說道：“你女朋友不是人。”

明野神情一直平淡無波，聽到這話擡頭看了他一眼，輕聲說：“她是豬。”

科長看著一切正常的數據，說道：“問他當天現場。”

測謊員：“你在現場看到了什麽。”

明野：“一只貓，兩個人。”

測謊員說：“問你看到什麽事。”

明野：“柳佳佳在叫，西稚脖子流血了。”

測謊員問科長：“他在避重就輕，但我沒辦法直接問他看沒看到西稚變成一只貓，這個違反規定，萬一他真沒看到反而是我們把自己暴露了。。”

科長接過話筒，問他：“明野，你女朋友不是正常人，你知道嗎？”

明野點頭：“知道。”

測謊儀依然平靜。

“她沒有家人，是個孤兒，智商有點問題，行為舉止奇怪，這些夠不正常嗎？”

測謊員說：“他說的全是實話，卻都不在點上，他一定知道我們沒辦法直接問他貓精的問題，他太聰明了。”

科長還要繼續問，趙陽攔住他：“同樣的問題你們都問了三遍了，要測到什麽才是頭？你們胡亂抓人，有關部門了不起？小心老子告你。”

科長拿明野毫無辦法，氣得咬牙：“放他走，我不信接下來一年他每次都能搪塞過去，不漏馬腳。”

明野被放出測謊室，見柳佳佳在白大褂的攙扶下出來了，她捂著頭，一副痛苦的模樣：“我是走在路上暈倒的嗎？真不好意思，給你們添麻煩了。”

她看到明野，微微驚訝：“你是來看我的嗎？我好像有話對你說。”

她敲敲腦袋，卻怎麽也想不起來：“我看到一個女孩和學長去後山，可我為什麽要和你說呢？那個女孩……”

她看樣子有些困擾：“是我舍友，可她和你有什麽關系呢？”

明野緊緊抿著嘴唇，沈聲問：“西稚呢？放人。”

科長眼珠子動了動：“什麽？”

明野和他對視，氣氛劍拔弩張：“測謊沒問題，放人。”

科長笑了，他貼在明野耳朵邊：“對啊，是放人。放人，我說的是人。”

他著重強調人字，拍拍明野的肩膀：“年輕人，我們秉公辦事。”

明野身體一顫，盯著科長的臉側，忽然一拳掄了上去：“我□□.媽。”

貓精科長挨了一拳，捂著嘴：“你要操.我媽下得去手就行，我們很開放，問題是你下得去手嗎？”

他挑眉：“我媽和我可不一樣。”

明野被趙陽和周圍的人按著，眼珠滲著紅血絲，脖子上青筋暴起，猶如一只發狂的野獸。

“西稚呢？”他喉嚨間嗚嗚作響，身體緊繃，一字一句道，“我再說一遍，放她走。”

“晚了。”科長擦擦嘴上的血，神色嚴肅，“我沒有證據處理你，但她是鐵證，我說什麽你心裏清楚，她走不了，也回不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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